两个人走出了一座建筑，那天的天应景似的有些阴沉，是下雨前的预兆。

林自周的表情上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松快，连步伐都比平时要轻快了许多。他说：“郑好 ，你我都解脱了。”他忽然走近我，张开了双臂，好像想用一个拥抱来和我们四年的婚姻生活做一个和解。

我撇了撇嘴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，往旁边一躲，“还是算了吧，林自周，新婚快乐。”

林自周挠了挠头，像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小少年一样露出了羞涩的神情，“六月份的婚礼，到时候你一定要来，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，可不许少了你。”

我随口应下，埋着头用手去扣指甲上新做的美甲。

“程度来了。”他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后，嘴角还挂着揶揄的弧度。我回过头，程度按了按喇叭，示意我该上车了。

“去哪儿？”程度一手摸着方向盘，另一只随意的搭在窗上。我实在没有力气回答他，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后移的景色。

“车里好闷哦。”我自言自语道。程度皱着眉把车窗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子。有雨从这么小的缝子里钻进来，落在我的手臂上，我忍不住打了个颤。

“郑好，有必要吗？”程度叹了口气，把车停在公园的一边，熄了火。他把我的身子转向他，摁住了我的肩膀，强迫我直视着他。

我回过神，将目光聚焦在他身后砸在车窗上的雨滴上。“程度啊，你说，人为什么这么奇怪，偏偏喜欢去追求自己得不到的呢？好像不管怎么样，我都没有办法离他更近一点。”

程度不说话，我们周围流动的空气和这坏天气一样沉闷。可是我根本没注意到，或许注意到了我也不会在乎。我自顾自继续说道：“程度，我真的累了，要不然你娶我吧。”

我感觉到程度压在我肩上的手放松了些，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。“郑好，家里没有镜子总有尿吧，我还以为你被林自周给伤傻了呢。”

我翻了个白眼，我和他开这种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，但总是被他一副你配不上我的样子气的心梗。我坏心眼地慢慢靠近程度，我的脸离他好近，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放大的瞳孔，呼出的气体在我脸上游荡，可偏偏他一动不动又镇定得很，面色红润，没有一点害羞的样子。

“没劲。”我放松下来，瘫坐在车上，不再看他。“去你家里吧，程度，我不想回那个家。”

程度没有说话，只是重新为我系上了安全带，关好了那敞风飘雨的车窗，顺带打开了车里的小空调。

我蜷在座椅上，听着程度车里放的不知道哪个电台放着的陈奕迅的《好久不见》。

林自周，下次见面，好久不见。

我侧着身子，假装睡觉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禁闭的双眼滑了下来。真奇怪，原来眼眶是真的装不住眼泪的，眼皮也盖不住汹涌的泪意。

我醒过来时已经躺好在程度的床上了，我听见他在浴室稀里哗啦的冲水声，心里是一片平静。我打开微信，除了99+的群消息和正在催策划案的倒霉老板，还有林自周发来的一句问候：“做好措施，郑好，你还年轻。”

我回了个微笑的表情，林自周怎么也想不到，程度是个根正苗红的男同，跟我能发生什么。

程度喜欢男人这个事儿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是第一个知道，但我绝对是最忠心耿耿为他保守这个秘密的。迄今为止，他妈到现在还以为自个儿儿子只是没遇上合适的，根本没想过人压根儿对女的就不感兴趣。

也因为这原因，我对程度根本就没防备，所以当程度洗完澡出来吻我的时候，我还处于一种极度懵逼的状态。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，程度一句“没感觉”就靠在我身边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了。

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，他眯起眼，似乎有些不耐，我裹紧被子在他旁边，一副紧张兮兮兮的样子。他嗤笑一声，眼神有些迷离，“你是郑好啊，不是他。”说完随手拿起毯子就往外面的沙发上一躺。

不经意一瞥，我看见桌上还没喝完的和垃圾桶零零散散的酒瓶。我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，亏我还以为自己魅力四射，原来这货只是喝醉了，错认佳人。

我一边对程度的行径感到无语，一边又难受得不行。我看着手机突然亮起的屏幕，12点了，新的一天，原来是我和林自周的结婚纪念日到了，手机自动提醒。

上面大大的红字四周年刺激着我，真好笑，我为这四周年干杯酒吧。我把程度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这酒甜丝丝的，也不呛人，只是容易让人晕头转向。

“郑好，要不然你嫁给我吧。”梦中的林自周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模样。他把手摊开，好像只要我一把手放上去，就能拉着我走一辈子。我听见自己说好，可是全身却动弹不得。我看见另一个女孩的手放了上去，林自周牵着她，离我越来越远。

他不曾回头，就像我追逐他的十几年一样，一次也不曾。

我从小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姑娘，不冒尖儿也不会太差，没什么出众的地方，爱拖拉，做事三分钟热度。偷偷喜欢林自周，是我坚持的最久也是最飞蛾扑火的一件事。

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是当着全校的面发言，那一次的发言也没多光荣，就站在国旗下念检讨。他摇头晃脑的，念一句像是在作诗，我当时想，这人是真的傻。

那时候我刚刚转学升初中，搬家的时候我妈被房产中介忽悠到了林自周家的旁边。我妈天性就爱串门，自从发现林自周和我一个初中，对他那叫一个热情似火，每天都是小周，妹妹交给你照顾咯。

我那时候看见林自周还会小腼腆，特别是林自周每天必到我们班门口等我一起回家时。

初二要比初一早放学五分钟，这就注定了林自周被我们班上所有人都熟知了。在背地里，他们说我是林自周的小媳妇儿。

我把这事儿告诉林自周的时候，他满不在乎地薅了一把我的头发，我那时候还是一头参差不齐的小男士头，他撇了撇嘴，我猜一定是有点扎手。

他说：“请你正式自己的性别，郑弟弟。”我一下子火冒三丈，用尽力气踢了他一脚之后逃之夭夭。

我回家对着我妈哭，委屈得直冒鼻涕泡，“都怪你，要卖我的头发。”我妈其实也对我的头发表示痛心，但那黑心商家摆弄我头发时，她在菜市场为了两角的差价和小贩在进行深入交流，实在没空搭理我，等回过神，已经为时已晚。

我妈说君子报仇，十年不晚，第二天趁我和林自周去上学时，暗戳戳地去林自周他妈面前告小状，说我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。果然，第二天林自周的惨叫就在我家对面响起。

当我家的门被敲响时，我做好了胜利者的姿态，但我妈深谙人心，让我装作焉嗒嗒的样子。我一开门，看见耷拉个脑袋的林自周，心里暗爽，嘴上说着“阿姨，没事的，林哥哥不是故意的。”一边抽抽搭搭。林自周一个激灵抬头，看见我滋着个牙趁他妈不备朝他挑衅地笑。

我想，这就是之后林自周总爱和我作对的起点。

但林自周大概不会知道，贯穿我整个青春期的长发是因为他，我不想做他口中的“郑弟弟”，我想做他眼里的“郑姑娘”。

我知道林自周喜欢长发的姑娘，于是我的长发蓄了一年又一年。我知道林自周吃芒果过敏，于是我告诉我妈我讨厌芒果，这样林自周每天抢我水果时他才不会只能随手扔掉。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笑，但我就是改不了去惯着林自周这臭毛病。

我喜欢看他走在路上扯我马尾然后洋洋自得跑开的样子，喜欢他皱着眉头写作业时的样子，喜欢他在门口等我放学时数飘落的树叶的样子。

林自周一直都笨，所以喜欢他这件事，我才能安稳的隐瞒到他要二婚了他都不知道。

我清楚的知道我自己喜欢林自周是他上高一，那时候他兴奋的回家告诉我，班上的某个女同学有多好看，他要冲了。我当时不屑一顾，可当林自周开始询问我该怎么追她的时候，我还是坏心眼儿拍拍自己的胸口，让他写情书，我自告奋勇去送。

情书我直接撕了，我告诉那个姐姐林自周是我哥，当时那个姐姐面对我笑得像是我是她亲妹妹一样，我心里默念对不起一边告诉她我哥说她长的像个窝瓜配不上他，这事儿成功被我搅黄。

林自周还纳闷了好久，我安慰他可能是你丑得有点明显，吓到她了。林自周信以为真，那段时间尤其没有自信，还找我借了面镜子每天有空就照。

其实林自周不丑，他本人除了傻和损以外也没什么缺点，笑起来有种少年自带的憨厚。我以为我和林自周就只会是我们，但我们还是在他高三那年被打破了。当有人告诉我林自周和年级女神秦轶一起在操场漫步时，我心里一咯噔，心想大事不妙。

秦轶是公认的女神，成绩好，长得美，性格又温柔。我实在想不通林自周到底是怎么接触到秦轶的。

“她贪图我的美貌，主动和我搭话。”当我问起时，林自周挠了挠头，一副害羞的样子我忍无可忍，揪起他的耳朵，他摊开手求饶，“她贫血晕倒了，我送她去了趟医务室而已，哪里就去逛操场了。”

我一边好笑这神奇的流言，一边又对林自周满意的不行。他把人放下后脚底抹油就跑了，生怕被讹上医务费。原来傻子这点有时候是加分项。

话说秦轶醒来之后为了感谢林自周，还打算约他单独共进晚餐。他想把我带上，我心里别扭，觉得尴尬，一口回绝。所以过几天后林自周拉着秦轶向我介绍这是他女朋友时，我脑子嗡嗡的，僵硬得连微笑都扯不出。

我用手肘抵了抵林自周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“看不出来啊，林自周，这才几天能耐这么大了。”

我也懒得等他接话，朝秦轶说了句“祝99”转头离开。他们的郎情妾意我实在没心情去近距离感受。

我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，风呼啸着刮过我的耳畔，直到冷静下来，理智占了上风，我才觉得不对劲。林自周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谈起了恋爱，快的像是一场玩笑。

我私下试探着问他：“林自周，你和秦轶怎么回事？不给我分享分享？”他一副你忍不住了的表情，眼里闪着狡猾的光，慢悠悠的说：“一见留情，二见钟情，三见定情咯。”

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个无赖，偏偏我对他这副样子没有脾气。“怎么你不想我和她一起啊？”他懒洋洋地一问。我的心突然跳的好快，我当然不想啊，但我开不了这个口。于是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，满不在乎地卷起耳边的碎发，“你和谁在一起都不关我的事。”